盛夏颜凉

心老了,虐不动了,HE绝对死忠。

补档见wb:小凉子昨天又得意了

【曾宝琴/李照同人】《爱莲说》之八

(完结倒计时开启,本章再次爆字一万+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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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捌> 惟有秋风愁杀人


▪起▪


自那之后,李照白日里忙完公务,便来山塘街陪曾宝琴下棋,作画,但凡无事几乎夜夜都要留宿。饶是曾宝琴在行院中也见识过旁人不少,自身也并非是那般固守礼教之人,却也有些受不住。


李照这当初恪礼持重的做派竟似在一日之内全飞走了,浑然是变了个人,一到了夜晚,哪里再是端方君子,简直就像是洪水猛兽。


室内的烛火燃尽,一滴蜡油滴落在桌案上瞬间凝固,像一朵红艳的花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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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日晨起,李照照旧神清气爽的到织造署办公。刚走到书房,便看见方师爷一脸沉重的站在门口,不知道等了多久了。


李照心思一转,脸上隐隐的笑意便也落下了。不待方师爷开口,李照先一步抬手制止了他,上前几步推开书房的门走进去。


沉默着坐在桌案前,温壶、置茶、浸润、醒茶…动作如行云流水,步骤分毫不乱,直到将盛着明黄色的白瓷杯放在方师爷面前,面色平静的道:“尝尝。”


方师爷看了李照一眼,然后在对面坐下,他心中有事,也尝不出什么味道。“这君山银针最是清心,此时再适合你不过了。”李照一口一口慢悠悠的细品着,那般从容不迫的姿态倒叫方师爷逐渐放松了下来。


方师爷捧着茶杯,将茶饮尽。在心下平复些许之后,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,面色谨慎又难掩担忧:“大人,这是今早刚从京城送来的信。算上这个月,已经是第三封了。”


李照毫不意外的点点头,放下手中的白瓷杯,拿起信封拆开。“上面说了什么?”李照看完信,眉目之间依旧淡淡的,方师爷些着急,见大人将信纸递过来,立刻伸手接过快速的扫视起来。


“大人,高大人这是下狠心了?瞧这信中的意思,这是给您定下死命令了啊,若是您完不成,怕是…”看完信,方师爷心惊肉跳,有些呆愣的坐着。


“若我完不成,自然也是不会放过我的。”对于自己这个老师,李照很是笃定。“那大人,我们该如何是好啊。”方师爷此刻深切的感受到自己与李照心性上的差距之远,至少如果自己与李照易地而处,是绝对不会这般淡定的。


“现如今,我已经不再是孑然一身了,所以无论如何,我都要好好的活下去。”李照突然忍不住想起今儿晨起时,曾宝琴因着昨晚自己的不知节制而恼怒不理他,早上用膳时都不跟他说一句话,他本以为这一天对方都可能不会给他好脸色,可是临到出门的时候,她见天气凉了,却立刻回屋取了披风给自己系上,竟连先头同他生气的事尽数抛在脑后了。


想到这儿,李照心中一片柔软。所以,不只是为了自己,更是为了曾宝琴,他都不能有任何的疏漏。既已下了决定,李照当不会再有任何犹豫,再次抬手斟了一杯茶,同时沉声道:“通知张彪做准备。”方师爷先是愣了一下,然后立刻反应过来:“是,大人。”


正当他想要退下去时,李照却又出声拦住,让他附耳过来。方师爷小心的凑过去,却在听完李照所言之后面色骤变。


“大人,这?”


“你也可以去向高大人报信。”李照面上一片悠然,只是饮尽了杯中的茶,恍若毫不在意。


这话实乃诛心之言,方师爷立刻吓得方寸大乱,连连拱手作揖以表其真心:“大人明鉴,学生自从四年前到您身边开始,承蒙您的信任与不弃,一直忠心耿耿为您办事,但凡是您的命令,学生毕当是竭尽全力,万万不敢有二心啊!”言罢直接躬身叩拜,一直不敢起身,直到听见李照让他起来时,后背的衣襟几乎都湿了。


“你这是何必,我自是相信你的。否则,也不会将此事交付于你。”李照点点头,递给对方一杯新茶:“既如此,喝了这杯茶,你便照我的吩咐去办吧。”


“是。大人放心,这事儿学生一定会处理妥当,必不叫大人失望。”方师爷面色郑重,仰头饮尽那杯茶,然后立刻转身快步离开了书房。


李照静静坐在书房里,突然侧目扫向内室桌案上的棋盘,似是自言自语一般,意味悠长的道:“往日做惯了这棋盘上的棋子,今时今日,倒也想换上一换了。”



▪承▪


下午,李照来到山塘街的时候,正好碰见如意送郎中出门,心中立时紧张了起来:“可是师妹身体不适吗?”说完也等不及如意回答就快步往里走。


“诶,不是的李大人…”如意见李照不顾,只一味的往里冲,无奈也只能追在后面。


李照在正室内没找到人,心急的不行,转头看见曾宝琴从偏室里走出来,立刻上前拉住人的手,上上下下的看着:“师妹,你怎么了?我刚才看见郎中…”


“嘘…我没事。”曾宝琴示意他安静,先是轻轻地关上偏室的门,然后才拉着李照往厅内走。曾宝琴从任府回来的路上,救了一个在路边晕倒的人。这人不是别人,正是李照的师弟,魏良弓。


“所以,之后你准备就让他在这里住下了?”


“是啊,他是你的师弟,刚又叫着我姐姐,当我看他靠着那墓碑时的模样,心中着实难受,也实在是可怜,于情于理,我都想留他在这里。”李照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,垂眸没有说话,曾宝琴疑惑的拍了他一下:“你想什么呢?”


“啊,没什么。”李照笑了笑,顺势抓住人的手握在掌心中,转移了话题:“今日去任家可还顺利?”


“自然顺利,已经将这个月的钱交给沈翠喜了。”说起这个,曾宝琴也很是开心,这几个月来,自己将给人裱画积攒下来的银钱尽数还给沈翠喜,而随着自己苏裱一绝的名声日盛,慕名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了,现在手里已是有些积蓄了。


她看着面前的李照,想着临出任府前沈翠喜的调侃,心中不由又是羞涩又是甜蜜,还带着沉甸甸的满足。


“我至今还记得你年少时的梦想,一生一世一双人,我说的可对?”沈翠喜面上饱含笑意的望着她。曾宝琴低头一笑,带着些许羞涩,些许满足:“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呢。”她抬手将被风吹落的发丝掖在耳后,眉目间舒展,那是唯有被心爱的男子捧在心尖上才能宠出来的娇憨:“岂止是我,这世间任何的女子,终其一生最大的祈愿与梦想,不就是如此吗?”


“是啊,的确如此。”沈翠喜望着这般的曾宝琴,几乎与几个月前刚出行院的她判若两人,心中不禁又是欣慰,又是忍不住生出一丝羡慕来,她叹了口气,垂眸掩下其中淡淡的失落。


曾宝琴一向心细,此时打量着沈翠喜,立时觉察出些许不对来,忍不住试探道:“你跟雪堂两个人,最近还好吧?”


“我们好着呢,你就别瞎操心了。时候不早了,你快回去吧,不然等会儿李大人只怕是要上门来要人了。”沈翠喜瞬间笑开,连声叫来轿夫送曾宝琴回去。


曾宝琴见沈翠喜不欲多说,只好点点头:“那我改日再来看你。”回想着先前在任府的事,曾宝琴怎么想都觉得沈翠喜的神情不对,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忧。但这感情二字乃是身处其中的二人共担,旁人不好插手,况且看沈翠喜的样子,也是想要自行处理,纵使曾宝琴想帮也不知道从何相帮。


“师妹。师妹?”李照在曾宝琴眼前挥了挥手,才将这思绪不知道飘向哪儿的人给叫回来。


“嗯?”


李照犹豫了下,还是开口道:“那些钱我替你还掉不好吗?何苦这一月月的往任府跑。”


“你怎么又提这件事情,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?”曾宝琴斜睨了他一眼,将手抽了回来,从陶罐里取出茶叶。


“我是不想你这般辛苦。”李照解释道。


“不过就是裱些字画而已,没什么辛苦的,你不要总那么担心嘛。”曾宝琴揭开壶盖,将滚烫的沸水注入冲泡好,才放在一旁,双手托腮,好整以暇的看着李照:“我跟雪堂翠喜借钱,乃是以朋友身份,你替我还钱,又是以什么身份呢?”


李照伸手握住人的手腕,一把将曾宝琴拉进怀里,紧紧的搂着人的腰,声音低沉:“你说我是什么身份?”曾宝琴顺势坐在人的腿上,歪了歪头,唇边漾起的一抹笑意狡黠:“我不知道啊,这不是在问师兄你吗?”


“师妹…”李照微微眯起眼,声音变得有些危险,将这两个字念的极慢。


曾宝琴瞬间感觉腰肢有些酸软,生怕夜里这人再折腾她,立刻乖巧搂住人的脖子:“好嘛师兄,是我说错了。但是,我并不想你我之间牵扯到这些事情上。”


李照挑眉:“所以师妹的意思是,比起欠我,你更希望欠任雪堂?”


“那不一样。”


“如何不一样。”


听着李照似乎耍赖一般的步步紧逼,曾宝琴轻咬下唇,无奈的道:“师兄,你到底还要吃雪堂的醋多久啊,我都跟你说过那么多次了,我跟雪堂真的什么都没有。”李照冷哼了一声,依旧不妥协:“既然什么都没有,为何师兄说要去帮你把钱还掉反倒不让?”


曾宝琴粉唇嘟起,有些赌气的瞪着李照:“师兄你是真傻还是装傻?”


“哦?师兄怎地听不明白了。”李照心中暗笑,但是面上却依旧故作不解。见这人作恶,非要自己将话说出来不可,曾宝琴心下哼了一声,却也只能无奈的道:“我借雪堂的钱是我自己的事情,既然是我借的,我就应该履行我的承诺与责任,况且,我也有能力偿还,无需假手他人。


除此之外,最重要的是,我不希望我与师兄之间有任何利益,金钱乃至什么别的牵扯。在我心中,师兄一直是自年少时起,便盛放在心尖之上的一抹纯白,我不希望,有任何事、任何人,玷污了它。宝琴只希望,与师兄之间的感情,只源于你我二人最真挚的一颗心,可以永远皎洁纯净,不掺杂其他任何杂质,如此就好。”


话落,曾宝琴定定看进面前之人的眼底,反问道:“师兄,我这般说来,你可懂得了?”李照心跳一滞,就连呼吸都禁不住放轻了,他将曾宝琴紧紧搂进怀中,情不自禁地吻了吻她的发顶,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幸福,但随之而来的一丝隐隐担忧,却又令他无法忽视。


“师妹,若是有一日…师兄做了什么错事,你可会原谅我?”他声音里有些颤抖,心中有着许多的踌躇,许多的紧张,再无半分在方师爷面前的淡定从容。


“什么错事?”


“就是…”李照迟疑着,不知该如何回答。见他说不上来,曾宝琴也不在意,趴在人的胸口笑容温柔,轻声道:“没关系,师兄。只要师兄不相负,无论将来发生何事,宝琴都定会与师兄共担。”


李照没有说话,只是搂着人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更加用力,仿佛生怕下一刻怀中的人就会消失一般。



▪间▪


时间匆匆而过,转眼便至年下了,魏良弓在曾宝琴的精心调养下,身子也逐渐恢复,此时已是能够下床走动了。


“身体好些了?”李照慢悠悠的落下一字子,也不看对面的人,仿佛只是随口一问。


“谢师兄关心,良弓已然大好。”魏良弓微微低头,笑容温润,也轻轻将黑子落下。


李照却对他的恭敬毫不买账,出言讽刺道:“哼,你是该好了,再不好,照顾你的人怕是要累倒了。”


“是良弓让姐姐受累了。”魏良弓听到李照所言并未有任何不快,而是有些内疚的垂下头。这些时日,自己病的昏沉沉的,但是朦胧间却能够感受到曾宝琴的轻声细语,给他喂药,替他盖被子,无不流露出满满的关怀。


他从心眼里真的对曾宝琴又是感激又是依恋,就仿佛对方真的是他的亲姐姐一般。他自幼与生母分离,孤苦无依,还从未得到过这般温暖。抬起目光扫了对方一眼又收回,李照面无表情的将棋子落在棋盘上:“既然知道她辛苦,就应当管好自己的身体,不要再生病让她劳心费力。”


“是,良弓一定谨记。”魏良弓拱手端正行了一礼,诚心诚意的道。对于他的话,李照并没有给予反应,而是倏尔轻勾起唇角,竟有几分促狭:“你输了。”


魏良弓一愣,然后低头看向桌案上的棋盘,黑子被白子围剿在其内,已是回天无力了。还不待他开口,曾宝琴端着茶点从另一头走过来,笑着问:“是谁赢了?”魏良弓刚要起身,就见李照已经站起从曾宝琴手中接过托盘,撤掉了棋盘放在桌案上,曾宝琴直接将魏良弓按在座位上。“你才刚好,坐着就行别动了。”


“谢谢姐姐。”魏良弓见曾宝琴执意,便也没再推辞,只是安静的坐好,他见曾宝琴指挥着李照,这边摆什么,那边放什么,要是没放好还要瞪过去,而李照不仅耐心的按照对方的吩咐一一做好,甚至还带着几分讨好,眼中的纵容几乎令魏良弓咋舌,印象中,自己的这个师兄一向是城府颇深,不可捉摸,还从未见过其这般模样。


等两人坐下来,曾宝琴一边泡茶一边提起先前的话,很是好奇:“还没告诉我呢,刚才那局可是良弓赢了?”魏良弓见李照不说话,便出言道:“姐姐抬举我了,刚才,是师兄他赢了。”


“真的?”曾宝琴惊讶了下,抬眼看了下魏良弓,又向李照看过去,忍不住打趣道:“别是良弓特意让着你吧?”


“师妹这话,倒像是不相信师兄能赢一般。”李照无奈的摇了摇头。“是真的,良弓不曾让过师兄,是真的技不如人。”听见魏良弓的解释,曾宝琴依旧半信半疑,但想着两人也没必要骗自己,忍不住扑哧一笑:“倒不是我不相信师兄,只是这素日里,你同我下棋就从来没赢过,今儿倒是能赢了良弓,如何能不让人惊奇一番。”


见曾宝琴笑意嫣嫣的看着自己,灵动的眸子异常活泼,眼中取笑的意味十足,李照只觉着心下都变得软乎乎地,忍不住辩解道:“师兄只是下不过师妹你而已。”这话说的,倒像是说她曾宝琴的棋艺如何超群了一般,李照赢不过她,却赢的过魏良弓,这般相较起来,自己竟是连自幼身负神童之名的魏良弓都比下去了不成?想到这儿,曾宝琴心中泛起甜丝丝的感觉,便也没有多想,只当是李照刻意说好话,讨自己欢喜。


魏良弓坐在一旁却听出了些许端倪,他回想起刚才李照的棋风,不仅心思缜密步步为营,更是几乎有着些许杀伐之气,毫不相让,可见对输赢一事极是执着,是以李照同曾宝琴下棋竟是从未赢过,便只有一种可能了。魏良弓心如明镜,忍不住再次感叹,今日的李照,不,或许说只有是在曾宝琴面前的李照,与在旁人面前的,可以说是判若两人。


“良弓,过些日子你可有什么打算?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没有?”听到曾宝琴的询问,魏良弓沉吟了一会儿,小心试探道:“我想去学戏。”


“好呀,姐姐也觉得良弓你确实在戏曲一技上,颇有天赋呢。”曾宝琴立刻笑着合掌表示支持。“哼,学戏?男子汉大丈夫不讲究考取功名,报效朝廷,反倒是学起什么戏来了,当真是…”一旁李照阴阳怪气的话还没说完,就被曾宝琴直接打断了。


“你要是不会说话,不如不说。”曾宝琴柳眉倒竖,狠狠的瞪了李照一眼。这些日子,她总算是明白了李照那日听闻她要收留魏良弓时,为何神态不对了,这些日子处处跟魏良弓不对付,三言两语的带着刺,分明就是吃醋了。


若是别的倒也罢了,但是这科举一事却是与魏良弓那嫡母挂钩,凭他的能力,若当真参加科考,是必定会高中的,就拿那头名状元来说,对他而言都好比探囊取物。只是,若他当真中了状元,按律那嫡母魏氏便会受圣上封赏,获赐诰命之身。可是,那魏氏是害死他母亲的仇人,他怎能甘心让其受那本就不配得到的封赏。所以魏良弓,是绝对不会去参加科举的。曾宝琴清楚魏良弓心中之苦痛,亦是分外理解他,是以李照此言是让她动了真怒,当下便不再惯着对方。


“这是今年头里新到的碧落春,良弓你尝尝。”曾宝琴不再看李照一眼,只对着魏良弓笑着将茶递过去。见她斟好第二杯,李照刚要伸手去接,就见曾宝琴直接绕过他,兀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,冷淡地说:“没你的份。”


李照自知先头失言令曾宝琴生气,于是只能默默的收回手,有些委屈的看着曾宝琴跟魏良弓品茶,就连桌上自己亲手摆好的果品点心也不敢吃,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,活像是受到了什么虐待一般。


其实李照替魏良弓找回了生母的尸骨,让他能够为生母迁坟移墓、重立碑文,于他而言乃是大恩,他心中实际上很是感激。只是祭拜那一日,李照劝他参加科举,为自己谋得功名前途,甚至于放下对嫡母的仇恨,奉养嫡母好取得那不计前嫌,孝子典范的好名声。那番话,当真是让他心中大失所望,让他觉得,李照终究是变了,变成了一个冷血无情,不择手段的人。但此时,他看着面前对曾宝琴陪着笑脸,一副小心翼翼模样的李照,顿时又觉得,也许只要有姐姐在,李照,就不会真的变成那副样子。


日子一天天的过去,魏良弓当真去学了戏,回来便唱与曾宝琴听,二人姐弟相称,不知情的外人看上去,倒还真以为是一对感情甚笃的亲姐弟。这些时日,因着曾宝琴从中处处转圜,李照倒是不再说那些会戳魏良弓心窝子的话了,而魏良弓也会对着他二人时不时的打趣开玩笑,放下了心中对李照的成见。


李照时不时会吃二人的醋,看着二人品茶赏画会出来捣乱,弄得曾宝琴哭笑不得,那样子简直像是越活越回去了。看着李照会跟魏良弓故意作对,良弓说一个名家的好处,他就偏要说对方的短处,良弓指摘出名画的不足时,他偏要说那才是大家独特之所在来暗讽良弓眼界狭小,如此这般一来二去的,倒真真儿是有了几分即使当年的李照,也不曾有过的少年气来了。


日子就这般从容恬静的一天一天往下走着,曾宝琴不禁想,若真能够一直这样下去,那该有多么好啊……



▪转▪


年关将至,曾宝琴骤然听闻任雪堂出事,下落不明,立刻带着如意前往任府。


两人坐在偏厅里,沈翠喜命人上茶,下人将茶恭敬地放置在桌上,曾宝琴看了一眼,却也顾不上寒暄,焦急的问道:“可有雪堂的消息了?”


“我已经让任家南七北六十三家商铺尽数派人去找了。凡提供消息者赏银五百两,找到大爷下落者赏银两千两。”沈翠喜手中转动着指间的戒指,面容沉肃。


曾宝琴点了点头,略微思索了下,道:“我今日回去跟师兄说说,看能否也叫他派人出去找一找。这样人多力量大,找起来也能更快些。”


沈翠喜转动戒指的动作猛地一顿,她将视线缓缓移动向曾宝琴,忽而对舒芳道:“你叫所有人都下去,没有我的吩咐,任何人都不能进来。”


“是。”舒芳看了沈翠喜一眼,然后召所有人跟她一起出去。“你也去外面等吧。”曾宝琴见沈翠喜这般作法,知道对方必定有话要说,便让如意也随着舒芳去门口守着。


待到所有人都出去之后,曾宝琴率先开口:“姐姐有何话要说?”


沈翠喜深深地看了曾宝琴一眼,似乎有些追忆道:“我记得,你儿时便这般唤我,既然你今日再次称我为姐姐,我便自当是你还记着我们旧日的情分,认下你这个妹妹。”


曾宝琴眉头一蹙,有些不解:“姐姐何出此言?”


沈翠喜收回视线,并不回答她,而是顾自说起了最近任府发生的诸事来。


“前些日子,一个叫做张飚的东洋水匪扮做广州客商,搭上二爷买了十好几箱子的生丝,你知道,这可是杀头的大罪,弄不好会株连整个任家,二爷也因这事下了大狱。”


“这事儿我知道,所以我让师兄去跟…”


沈翠喜打断了曾宝琴的话:“我知道,李大人去跟曹知府求了情,我任府上下无不深表谢意,可是…”她笑了下,话锋一转:“我任家也送上了传承百年的宋锦助曹知府留任,想来,二爷能够出来,也是必然的。”


听到这儿,曾宝琴哪能还不明白沈翠喜话里有话,心中顿时有些不快:“姐姐是什么意思啊?难不成我和师兄一片好心,反而还多事了?”


“若真是一片好心,就算是多事也不怕,怕只怕…是不安好心。”沈翠喜眉目间倏尔划过一抹厉色。


这话一出,当真是让曾宝琴心中猛地涌起一股怒火,几乎当场变了脸色。


自己因着任如风下狱吃不好睡不好,着急上火了好些天,就连绝不因为自己而影响李照公务上的原则都打破了,犹豫再三,还是忍不住开口,想求李照去找曹文彬,让他放过任如风。


而李照,几乎还不等她开口便已知晓她的心思,只说了句,有师兄,你放心。


曾宝琴又是感动又是心疼,她知道李照骨子里有着自己的骄傲,且一直看不上曹文彬那般小人做派,是以,让他去开口替任如风求情,实在是为难他。但是为了她,李照还是去了。


可是,任她如何都想象不到,自己和师兄这般作为,自己今日一听到雪堂出事,就立刻将手里的事尽数抛下,不顾积雪难行赶了过来,竟然得到了这般的结果。


这若换了别人,不用想就知道定是要拍桌子指着鼻子大骂了,但是她曾宝琴可不是别人。


曾宝琴怒极反笑,纵使心中恼怒滔天,却依旧坐姿端庄,还拿起先前一直未曾饮下的茶盏来,轻轻刮了刮上面的浮沫,好整以暇道:“都说狗咬吕洞宾,不识好人心,农夫与蛇的故事以前听过,倒还未曾见识过,今时今日,倒也算是开了眼了。你说是吧,任大奶奶?”


面对曾宝琴不加掩饰的讽刺,沈翠喜静默半响,却是忽然笑了,自己先前将话说的那般难听,按正常人来说,都该是立刻恼怒拍起桌子来,但是曾宝琴此刻的反应,却是让她不由得心中赞赏。


曾宝琴经过这些年的浮华起落,倒是真的比年少时成熟了,也沉稳了。


“先别急着下定论,刚才的话我还没说完。”沈翠喜收敛了先头的强硬,软下了声音。


“哦?不知任大奶奶还有何话要说啊?莫不是,又要扣什么枉做好人的帽子给我们?”曾宝琴还对她先前的出言不逊而耿耿于怀,神色依旧冷冷的。


沈翠喜也不在意,继续往下说:“我跟大爷暗中调查这张飚,就在昨晚,我得到消息说他人在丹徒水路一带露面了,大爷便带人前去捉拿。可是谁曾料到,这张飚已是在那里布下了天罗地网,就等着大爷前去呢。”


听到这儿,曾宝琴心下一惊,也再顾不上旁的,忍不住出声询问:“然后呢?”


“然后…然后…”沈翠喜似乎心绪起伏,深吸了口气才说:“今日书砚拼死赶回来,说,大爷中箭落水,死生不明。书砚,还将大爷要转达给我的话告诉了我…”


曾宝琴紧盯着她,她知道,沈翠喜今日将那么多人支走,怕是就为着接下来的这些话了。果然,她听见沈翠喜说:“我们一直怀疑张飚背后有人指使,目的是为了对付任家,如今证实确有此事。”


“是谁?”曾宝琴问。


“是官家。”沈翠喜回答。


“官家?苏州的官家…是曹文彬?”曾宝琴点点头,凝眉思索:“既然知道了人就好办,也好着手应对。”沈翠喜没答话,而是定定地抬眸看向曾宝琴。



“你这么看着我作何?”曾宝琴心念急转,当下便有了猜测,只是这猜测叫她再也忍不了,几乎瞬间便动了怒:“沈翠喜,莫不是,你心中认为这官家不是曹文彬,而是我师兄吧?”


难怪,难怪今日这般阴阳怪气,难怪先前说他们不安好心,原来如此,曾宝琴心中冷笑。


“我不知道。”沈翠喜垂眸,手中的戒指更是转的飞快。“你不知道?你现在的眼神里分明在说你怀疑我师兄!”曾宝琴瞬间站起,怒气冲冲的指着她。


“是,我承认,我是怀疑他。但是你师兄李照真的就是堂堂正正,清清白白,丝毫没有令人怀疑之处吗?”事已至此,沈翠喜也不再想婉转迂回,索性直接摊开了放在明面上说。


“沈翠喜,你少血口喷人!我师兄当然是堂堂正正,清清白白。这一点,我很清楚。”


“你很清楚?曾宝琴,你同他在一起才多久,他之前的事你又知道多少?你真的就敢断言你很清楚?”


“我当然清楚。”曾宝琴上前几步,直面沈翠喜,面对她的步步紧逼,毫不退却:“我师兄李照自年少时起便是霁月清风,心怀理想的有志青年,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够污蔑的!”


“是,你说得对。”沈翠喜点点头:“年少时,他也许是个霁月清风,心怀志向的大好儿郎,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,一入官场深似海,你当真觉得他不会有丝毫改变吗?”


“我师兄绝对不会变。绝,对,不会!”曾宝琴袖中的手指捏地紧紧的,盯着沈翠喜的眼睛,一字一顿的强调着。


“这几年,生丝的价格足足涨了三倍,我跟雪堂一直怀疑是有人故意囤积生丝,操控市场价格,好再高价时卖出牟取暴利。但这么多的生丝可不是一个小数目,幕后之人这般大手笔,必当不是一个小人物。”


“那又如何?怎么,你就因为这个而怀疑是我师兄所为?这苏州城这么大,官家还有曹文彬,豪商更是数不胜数,有的是能买得起这些生丝的人,你为何偏偏要怀疑我师兄?”


面对曾宝琴的质问,沈翠喜也站起身,点头道:“是,我是不能只因为这个便怀疑你师兄,但是,我联合赵张陆四大织家,先是建立了总账房,共同商定出一个公平合理的价格,从此以后,桑户卖丝,价格只能按照总账房规定的来卖,否则四大家族将再不与此桑户合作任何生意。”


曾宝琴气势夺人的睨着她,冷声道:“我知道,就连我师兄也说,你建立总账房,平衡了市场上生丝的价格。他还夸你造福了无数桑户,更说你此举称得上功德无量了。”


“是吗?那我倒要谢过李大人了。”沈翠喜嗤笑了一声,接着道:“只是,我四大织家领下的织机占据苏州七成,成立总账房之后更是规范管理着大部分桑田丝户,难道李照李大人就不曾担心过,若要如此下去,织造署衙门的差事办不办的好,朝廷锦缎的价格是涨是跌,到底是我四大织家说的算,还是织造署衙门说的算吗?”


听到这里,曾宝琴倒也不如先前一般生气了,娇艳的唇瓣先是轻轻勾起一丝弧度,眼中透出一抹讥诮:“我还当你有什么证据呢,竟不过是些莫须有的话,这不过是你小人之心的无端揣测罢了。”


“是不是小人之心的无端揣测,恐怕只有李照心知肚明。”


“话不投机半句多,多说无益。”曾宝琴再也不想跟沈翠喜多说半句,直接从身上拿出两张银票举在手里,冷着脸也不看她:“这是前些日子攒下的,本来是想要今日还给你。”她并没有递给沈翠喜,而是直接扔在桌案上,扭头便要走。


沈翠喜上前一把扯住她的胳膊,竟难得的情绪激动,几乎带着一丝祈求:“宝琴,你与雪堂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,他现在生死未卜,任家树大招风,我会拼尽全力的护住任家,也会去调查雪堂出事的真相。


但我希望你,看在你与雪堂这些年的情分,看在他当初想要救你出行院的一片真心,能够用你自己的方式去调查一二,如此既可以证明你师兄的清白,也可以为雪堂出一份力。如果你愿意,之前你欠雪堂的所有银钱,尽数一笔勾销,我即刻就让舒芳去取两张借据给你。”


“不必了,任大奶奶,我曾宝琴向来说话算话,我说会偿还的银钱就必当会如数奉上,再者,我师兄的清白,何须向你证明?”


话毕,曾宝琴挥开沈翠喜的手,直接走出大门。


等到人走了,舒芳也回到沈翠喜身旁站定,忍不住出声道:“大奶奶,曾宝琴与李照的关系您是知道的,您这般直截了当的告诉她,会不会不好?万一,她回去告诉李照…”


沈翠喜闭着眼靠在椅背上,似乎是有些累了,先前同曾宝琴的交锋太过耗心费神,静默了半响,才疲惫的道:“她是个极聪明的人,只是有时候会因感情而蒙蔽双眼,有些事,唯有她曾宝琴可以查出来,你我都不行。况且我相信,同我、同雪堂一起长大的曾宝琴,无论何时无论何地,对雪堂的真心,朋友之谊是不会变的。我也相信,她曾宝琴的心性依旧赤诚。”


“可若是她变了呢?”


听着舒芳的担忧,沈翠喜睁开双眼,目光有些茫然:“若是她变了,那就算我输了吧。算我沈翠喜看走了眼,托付错了人。但是此时,我仍旧想要赌这一局。赌她曾宝琴,不会变。”


曾宝琴从任府里出来,一路快步在街上走着,如意几乎小跑着才能跟上。此时,她心中皆是七上八下,思虑重重,好似一团乱麻,解也解不开,理也理不清。


走了许久,她终于冷静下来,眼前一瞬间闪过了很多事。


自己和任如风帮助沈翠喜找到了马远的十二水图,而当沈翠喜真研制复原出异色双面缂技法的时候,李照先是沉默了一会儿,然后突然叹息了一声:“福兮祸之所伏,祸兮福之所倚。”


当时自己并没有多想,只是如今细细想来,却不得不叫人觉得,另有他意。


曾宝琴突然停下步子,闭了闭眼睛,宛如蝉翼的睫毛无声颤抖着:“如意,陪我去一趟旧书斋。”


“姑娘,是要去找书吗?”


“是啊,我心中烦乱,突然想着去淘些旧书回来看,当是解闷了。”


“好啊,那我陪姑娘现在就走吧,天色眼看着就晚了,李大人该来山塘街陪姑娘用晚膳了。”


想到李照,曾宝琴心中忽然一痛,此时,鼻尖忽的有一丝凉意,抬起眼帘,仰头望向天空,竟是下雪了。


她跟着如意慢慢往前走,倏地停下来,回眸看向那落雪的树梢,昨夜大雪下了整整一夜,几乎被厚重的积雪压弯了腰,怕是再过不了许久,便要折断了。



(本周更新结束 下周继续~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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