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夏颜凉

心老了,虐不动了,HE绝对死忠。

补档见wb:小凉子昨天又得意了

《爱莲说》之七【李照/曾宝琴同人】

(本章爆字一万+)看这个字数,应该十章内可完结。其实这章挺适合完结的,要不就结了吧?酒是个好东西,可以令闷s转明~

本章预警来袭:嘘~请谨慎坐船,浪虽不大,但仍需酌情自身,如遇晕船请自行退出,谢谢~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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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柒> 情到浓时情转薄


李照一早便去各个机户与织坊巡视,眼瞅着到了午后,便走到素日吃的馄饨铺。


他刚跟方师爷坐下,就见任雪堂跟沈翠喜正往这边走,李照手一顿,眸中极快的闪过了什么,立刻抬声道:“任大爷,任夫人,这么巧啊。”


二人也看见了李照,互相对视了一眼,便走了过来。


“的确很巧呢,李大人这是才忙完公务?”任雪堂笑着看向刚端上桌的馄饨,热气腾腾的看着很有食欲。


“是啊,早上去各个机户织坊看了看,这会儿才有时间歇歇。任大奶奶,本官无论去视察多少次,就要感叹多少次,这无论是管理经营,还是缂丝技艺您当真是无人能及啊!”李照似是衷心的钦佩,目光看向沈翠喜,毫不吝啬夸赞。


沈翠喜屈膝行礼,笑着道:“李大人过誉了,民妇不过是区区持家的手段罢了,怎比得过大人您宵衣旰食,事必躬亲的高品。”


李照淡淡一笑,忽而转言:“相请不如偶遇,既然今日这么有缘,不如一起坐下来吃一碗馄饨?要知道,这家的馄饨味道那真真是没的说,苏州城里都是排的上前几位的。”


任雪堂听到李照这话,自然不会反对:“好啊。正好我跟翠喜两个人还未曾用过午膳呢。”在任雪堂眼里,李照是自小同他,同宝琴一起长大的,是宝琴的师兄,本就熟识。只不过自从李照成为苏州织造后,两人更多的是生意上的往来,私下里的交流便少了,甚至于,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,李照总有种并不想跟他有过多接触的感觉,是以李照今日这样说,倒让任雪堂觉得很是难得。


任雪堂心里没有别的想法,但沈翠喜却不同。她总觉得,李照今日有些不对头,似乎是有话想要跟两人说,但任雪堂已经坐下了,沈翠喜沉吟了片刻,也只得坐下。反正,兵来将挡水来土掩,若是李照真想要做什么,她再另想办法就是了。


三人吃着馄饨,李照同任雪堂说了会儿生意上的事情,咽下口中的食物,忽然道:“前两日见到了师妹,看她好似清减了,那山塘街虽说清幽静僻,但到底只有她跟如意丫头两个人,难免清苦,不知任大爷何时将她接入任府啊?”


任雪堂被冷不丁的问愣了,还没待他回答,沈翠喜先说话了。“敢问李大人这是何意?为何要让雪堂接曾姑娘入我任府呀?”


李照端起碗将汤喝干净,然后放下筷子,用绢帕擦了擦嘴,才好整以暇的捋了捋袖口,道:“按情面上说,任夫人同我师妹是幼时一起长大的情分,按道理上讲,男子三妻四妾也是很正常的,这于情于理,任大奶奶都不应该拒绝,再说,女子向来讲究三从四德,若是过于善妒,倒是枉为这苏州城内的女子楷模了。”


李照一直关注着曾宝琴的一举一动,月前沈翠喜直接打上门去的事情自然也瞒不过他。不用想,曾宝琴一直住在山塘街,只会是沈翠喜不同意她入府。


听着这明褒暗讽的话,几乎字字句句在讽刺她不念旧情,善妒专横,沈翠喜几乎都要气笑了。她就说李照今日怎么这么的有闲心,邀请他们二人一起吃碗馄饨,合着是来替他师妹出头的了。只是这曾宝琴既然见了李照,怎的却没有跟他说清楚自己的情况呢?


沈翠喜心中暗自思索,眼睛转了转,却依旧笑意盈盈,也不接茬,而是反问了句:“李大人既然这般了解自家师妹,怎么却会觉得,那曾宝琴是会给他人做妾的吗?”


“按师妹的性子自然不会。但现如今任大奶奶占着主母的位置,师妹也别无他法,又顾念着与任大爷的情谊,不想他为难,想来,只好为难自己,忍辱负重了。”


看着对面的李照似是叹息又似无奈的模样,沈翠喜手中的锦帕都快被她揉皱了。这左一句说自己霸占这任家主母的位置,又一句说曾宝琴顾全雪堂,忍辱负重,这要是让不知情的人听了去,还当自己如何不顾全大爷脸面,欺辱曾宝琴了。


真是好一个疼爱师妹的师兄啊,沈翠喜想着,这要不是曾宝琴对雪堂无意,若是真的有意,只怕是李照身为苏州织造,朝廷命官,竟要自降身份插手这内宅之事了。


沈翠喜正气的胸口疼,就听任雪堂忍不住开口解释:“李大人,莫不是您误会了?我们跟宝琴,并不是您说的这样。”


“哦?误会?”李照唇边勾起一抹讥讽:“不知本官,是何处误会二位了?”看着李照隐隐流露出的敌意,沈翠喜此时心中更是违和。


她从一开始就觉得李照今日有些不对劲,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,现下再次小心的观察李照一会儿,终于看出了些许端倪。李照为人一向稳重自持,端的是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,从未有过疾言厉色之时,今日却因着曾宝琴的事情,而对他二人毫不留情面。若说是因为曾宝琴与雪堂有情而对自己有敌意倒也罢了,但是,沈翠喜却觉得,李照对任雪堂虽说并未说什么不当之言,可是眼神里,敌意更甚。


电光火石之间,沈翠喜心中瞬间有了一个猜测。


她一向知晓曾宝琴的性情,就算落入行院数年,骨子里的高傲是不会轻易更改的。行院里的人她是不可能看得上的,这些年曾宝琴熟识的男子除了任雪堂也只有一个人了,于是沈翠喜当下便猜测出曾宝琴心里一直有的人是谁,而看李照今日所为,只怕二人确实是两情相悦。不过看样子,二人似乎并没有捅破那一层窗户纸,反倒是令李照产生了误会。


沈翠喜一时也不解其意,她瞥了眼身边的任雪堂,又看了看对面的李照,一把拦住想要继续解释的任雪堂,笑着开口:“宝琴是我跟雪堂最重要的朋友,她有难处我们是必须要相帮的。现在,她借了雪堂的银钱将自己赎出来,又还欠着山塘街的一应安置费用,虽说她尚有一技之长,能够维持生活,但是她性子倔强,想要还清这些欠账,恐怕是会过的辛苦些,李大人说的是,我跟雪堂夫妻二人,的确是要多多帮她才是。”


此言一出,李照心中骤然一惊,差点碰翻了手边的碗筷。沈翠喜看见李照一向不喜怒于色的面容变了,心中更是一定,话说清楚无论是对曾宝琴与李照,还是任雪堂跟她,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,既然曾宝琴开不了口,便由她来推上一把。


李照自知失态,立刻强行按下内心翻涌的种种情绪,直直的看向沈翠喜:“师妹的赎身钱是管你们借的?不是任雪堂去找她,师妹才跟着任雪堂走的吗?山塘街又是怎么回事,买下那宅子的钱也是管你们借的?”


他几乎不敢置信,几乎以为自己刚才听到的话都是幻觉。师妹不是一心任雪堂吗?不是任雪堂来找她,于是开开心心的跟着他回去过日子吗?怎么这会儿又变成了借钱呢?


沈翠喜并没有遮掩,直言道:“雪堂的确是想替宝琴赎身,但是宝琴自己却是不愿。她主动向雪堂提出借钱,说是希望以朋友之谊相助,还一定要写借据,签字画押。就连山塘街也是一样,共写了两张借据,现在正放在我的房内。所以,现下可以回了李大人先前所言,并非是我不让曾宝琴入府,而是她根本无此想法。李大人,怎么这事,宝琴没有同你提起过吗?”


李照怔愣了一瞬,便极快复原,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沉着,他并未回答沈翠喜,而是站起身:“本官还有要事,就先告辞了,二位慢用,账已经付过了。”说完,便带着方师爷转身离开了。


看着李照远去的背影,任雪堂有些疑惑:“翠喜,我怎么觉得李大人刚才神态似乎有些不对,莫不是我们说错了什么?”


“放心吧,我们说的于李大人而言,都是再好不过的话了,就是久旱逢甘霖也不为过了。”沈翠喜微微一笑,碗里的馄饨放的有些凉了也不介意,低头吃了一大口。


“师爷,大人自从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喝了好多酒,刚才还让我再送些进去,您看这…”小厮为难的求助方师爷,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送还是不该送。


方师爷叹了口气,看了眼书房,摆了摆手:“给我吧。”


“好嘞。”小厮当下如蒙大赦,将手中的酒交给方师爷。“大人。”方师爷推门进去,看着李照坐在书案后面,桌上好几个空酒壶,东倒西歪的堆放在平日他分外珍惜的书册上面。


“酒拿过来。”李照掀了下眼皮,瘫在椅子上动也未动。


“大人,您真的不能再喝了,您都已经喝了太多了,这样喝酒伤身啊。”方师爷忍不住开口劝道。


李照这次动了,他双手撑在扶手上,身体向前倾,一字一句的逼视着方师爷:“我说,酒,拿,过,来。”此时的李照早没了素日里的冷静端方,好似丢掉了清醒时的壳子,仿若一把出鞘的利刃,浑身无不透出逼人的戾气。


方师爷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,然后心下叹息,只得将手里的酒壶放下。


“出去。”李照随手拿起一壶酒,也不用杯子,直接往嘴里倒。


方师爷小心的退出去,关上门,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,就听下人来报,说曾宝琴携如意前来给大人送东西,当下便激动地一手握拳在掌心敲了下,这还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,来的早不如来得巧啊,他连忙动身去大门相迎。


李照将一壶酒喝完,又重新拿起一壶。喝了一下午的酒,他的头脑昏昏沉沉,已然是醉的不清了,但是,他只想要自己更醉一点,再醉一点,醉到再无一丝一毫的心力去想,去想曾宝琴为何要瞒着他,甚至刻意误导他。


在得知曾宝琴出行院是自己向任雪堂借钱一事的时候,他的心中是大喜过望,甚至连住在山塘街都是因为她自己不愿意入任府,还签了借据,明显是不想要承任雪堂的情,这令他几乎激动的无以复加,他几乎觉得,自己也许有机会了,如果曾宝琴不想与任雪堂在一起,如果曾宝琴心中没有任雪堂,是不是,是不是自己便可以将自己的心意表达。


但是下一刻,这犹如天降的喜悦就化为了巨大的失落与苦闷,就像一张绵密而无边无际的网子,将他的世界整个笼罩住,一片漆黑,密不透风中,几乎让他无法呼吸。


他不知道曾宝琴为何没有同自己说明,就连那日自己误会时,也没有丝毫解释。难道,在曾宝琴心里,自己的想法就这般无所谓吗?难道,自己于她而言,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,无关紧要的人吗?以至于面对自己的误会,就连一丝一毫的解释都是不屑的。


李照心中苦闷至极,无处发泄,迅速将公事打理妥当之后,便关在屋子里喝闷酒,谁来都劝不住,也谁都不敢劝,毕竟大人,还从未如此过。曾宝琴这几日天刚亮便起身裱画,裱的也自然是李照的那幅睡莲。她手中小心而仔细的动作着,不敢有些毫分神。一旁的如意试探着轻声问了句:“姑娘,这画很费功夫吗?”


“怎的这样问。”曾宝琴头也不抬,随口答道。“因为我看您素日里帮别人裱画的时候,只有那些篇幅大的,材质繁杂的,名贵的画卷才需要耗费上一些时日,像这样小的,都是很快的呀。但我看您近来日日都在裱这幅画,便想着是不是有些难呢?”如意歪了歪头。


曾宝琴手中步骤丝毫未乱,只是淡淡的道:“那不一样。”如意想了想,忽地心中了然,李照的画跟旁人的画,当然是不一样的呢。她这是又问了蠢话了,想到这里,不由得气恼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。


于是曾宝琴紧赶慢赶,终于是将这幅画裱好了。她本来是打算在织造署门口将这幅画交给方师爷便也是了,但却不曾想方师爷急的一头汗的不让她走,求她去劝劝李照。


听到李照将自己喝的烂醉,曾宝琴也担心不已,随即也顾不上旁的了,直接跟着方师爷往李照的书房走。曾宝琴打开书房门走进去,被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直皱眉,她往里面走到李照的书案面前,看着已经喝到神志不清的人,几乎不敢相信。


在她的认知里,李照一向克己复礼,何曾这般失态过,心下又是担忧又是心疼:“师兄,你怎么喝这么多酒,是心情不好吗?”朦朦胧胧中,李照似乎听到了曾宝琴的声音,于是他努力的抬起头,睁开眼睛想要看的清楚一点。


“师妹?”


“是我,师兄,你的睡莲图我已经裱好了,今天是专程给你送过来的,你想要看看吗?”曾宝琴看着李照茫然的神色,心中软的不行,她上前一步,将手中的画轴递过去,却见李照兀自愣神,并没有要接的意思。


“睡…莲…图?”李照牙牙学语一般,仿佛听不明白。


“是啊,就是师兄你亲手所画。我知道,这苏州织造的差事并不好当,师兄心中想必有甚多的不如意。但是,正如你所画的这幅睡莲图,与你喜爱的那满池的莲花一般,无论何时何地,何情何景,师兄万不可放弃己身。师妹相信,若是师兄,定能够排除万难,于淤泥中洁然自身,屹立不倒。”


“呵…”听到这番话,李照不由得笑了。曾宝琴字字肺腑之言,一片真心便是他醉的神昏智溃也能清晰的感受到。但这番话与他而言,却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耳光,几乎打的他无地自容。


莲…出淤泥而不染…他李照,如何配得上…


李照再次拿起酒壶往嘴里灌,动作猛烈的让那酒液尽数泼在了颈侧胸前,他低着头不看曾宝琴,一滴一滴的酒水顺着下颌往下淌,沉声道:“你走。”


曾宝琴愣住了,她没有想到李照会是这般反应,更令她如何都想不到的是,李照居然会赶她走,她将举着卷轴的手收了回来,面色发红又气又恼,却是忍着没动,而是咬着唇直直盯着李照。


见曾宝琴不动,李照大喊了一声:“方师爷!”方师爷立刻跑进来,如意也紧随其后。“大人?”方师爷不明所以的看向李照,又看了看曾宝琴,明显感到二人神色不对,又见李照依旧拿着酒壶,心里不禁疑惑,难道曾姑娘没有劝住大人?这要是连曾姑娘都劝不了,旁人就更加没辙了。


他正想着,就听李照说:“送曾姑娘出府。”方师爷怔了下,偷瞄了一眼曾宝琴,见曾宝琴瞬间面如寒霜,还不待他再说什么,曾宝琴直接一把将手中的画轴扔在了李照的书案上,同那堆酒壶一起,然后便一句话也没有的拉着如意直接转身往外走。


“大人,这…”方师爷看了看愤然离去的曾宝琴,又看了看面前沉默着的李照。只见李照闭上了眼睛,似是累极了,哑声说:“你亲自好生送她回去,一定等她进了山塘街的门,落了锁之后再回来。”


“是,大人。”方师爷应下,然后赶紧出去追曾宝琴两人。李照静坐了会儿,然后慢慢伸出手,轻而又轻地将曾宝琴刚扔在案上的卷轴拿起,他小心而珍视的一点点打开,看着明显费尽心思而裱成的画,李照伸出手指轻柔的在其上抚摸过。


他一向自持,很少喝酒,因为一旦醉酒,他的自制力便会急剧下降。是以他此时此刻绝对不能够再留曾宝琴,否则…


他怕,他会控制不住自己。


他怕,他会说出不该说的话,做出不该做的事。


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,李照一边无声而专注的望着手中的画,一边将剩下的酒倒进嘴里。


直到书房的门再次被人打开。


“人…送回去了?可是亲眼,看着她进了院门吗?”先前李照便已经是三分的清醒,七分醉意,这会儿更是只剩下了一两分的意识,他以为进来的是方师爷,就连抬头的力气都不想有,但还是强撑着精神问出自己最在意的。


依稀中,没听到回答,却好像感觉有人将什么放在了书案上,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动。


“把醒酒汤喝了吧,我刚才去厨房熬的。”


这般清悦动人的声音,在李照的记忆里,只有一人能够拥有。他低头兀自笑了笑,已经醉的开始出现幻觉了吗?他先前那般对待曾宝琴,她素来心高气傲,想来近些日子是不会再想要见到他了吧,又怎么可能会去而复返呢。


“醒酒汤?师妹,你这是在关心我吗?今日的你倒是比梦中温柔了些许,这酒还当真是个好东西,就连产生的幻觉都是这般美好。”李照歪了歪脑袋,有些恍惚的说着。


曾宝琴见李照竟然将自己当成了幻觉,看来真是醉的不轻了,又听对方说在梦中见过自己,当下心跳的快了起来,小声羞恼道:“呸,醉了之后怎的成了这样,说的什么登徒子言论!”


却不想,这人醉了就罢了,耳朵倒是很尖,直接反驳她:“我说的是事实。师妹你在梦里,不是跟任雪堂手拉着手走远,就是在玉兰树上冲我笑,但是眨眼你就不见了,无论我怎么找,都找不到你…我找不到你…”


听着李照失魂落魄一般呐呐的话语,曾宝琴心中一颤,手指捏得紧紧的,忍不住轻声询问出,那一直深藏在自己心中一句话:“师兄…去找过我?”她的声音轻的仿佛一片羽毛,颤颤巍巍的,载着满心的期盼,委屈与生怕得到的会是失望的胆怯。


“当然,师兄当然要去找师妹你,这不是我们一早便约定好的吗?要一起在巧夕去放河灯。师妹忘了吗?”


曾宝琴眼前一下子模糊成一片,泪水凝聚在她的眼角,随后缓缓流下。


原来,原来他还记得他们的约定。


李照似乎已经把眼前的一切,把眼前的曾宝琴都尽数当作自己醉后的幻觉了,他睁着眼睛想要看清面前的人,却又无法看清楚,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白纱。


“第一年,我去行院找你,带着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六十个铜板,我看见你就坐在那儿,调琴,弹奏,那些人根本不懂你在弹些什么,那本也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,但是,我却没有办法救你出去,只能不让你知晓。”


曾宝琴面色煞白,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,几乎站立不稳,她脑中轰然一片,就连神魂仿佛都震颤了下。


她一直觉得李照不曾去找过她,为此一直不解,不甘,失望,伤心,乃至怨恨…可她却不曾想,早在最初,早在她入行院的第一年,李照便已然去找了她。


“师妹,一直没有机会问,你可喜欢师兄送给你的礼物?”


礼物?曾宝琴心中一惊,倏地抬起眼,不敢置信的望向面前的人。


只见李照微微一笑,神情温柔至极:“第一年,我只有六十个铜板,也买不了什么,便翻墙进了曾府,挑了一朵开的最好的,想着师妹你虽然离开了家,但若是看到家中玉兰树开的花,应该会安慰些许吧。”


听到这儿,曾宝琴几乎笑了出来,她一边笑,一边流着泪:“翻墙?师兄你?你居然还去翻墙?”


曾几何时,她怎么可能会想得到,有一天,一向谨守自持,克己复礼到近乎古板的师兄,会提起衣角去翻墙。


“是啊,我居然也会翻墙呢,往日里尽看着师妹又是爬树又是翻墙的,以为很是容易来着,但直到那日才知,也只是看起来容易而已。”他有些不好意思般的摇了摇头。


曾宝琴擦了擦眼角的泪,笑着问:“然后呢。”


“然后…”李照仰起头,似乎回忆了下:“然后第二年,我去西北当差,带回来了一串风铃,说是可以辟邪挡灾。第三年,是一把牛角梳子。第四年,你学了新曲子,叫《春来赋》,我将从边疆带回来的一捧琉璃砂装进了透明的瓶子里,托行院妈妈交给你,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。第五年,我在逛书斋时发现了一本志怪话本,很有意思,就想着让你也看看。第六年,应该是最特别的一件礼物,是我亲手做的,是一根…”


“是一根玉兰发簪。”曾宝琴接道。


“对,是玉兰发簪。”李照点头。


“原来师兄,一直以来,一直默默地在我不知道的时候,不知道的地方,陪伴着我度过了这么多年。”


“第七年,我终于攒够了你的赎身银,五千两。但是当我赶到行院的时候,却看见,你已经随着任雪堂离开了。”


曾宝琴闭上眼,心中一时五味杂陈,她既不知道是怨李照这些年来一直不肯告诉自己也不肯相见,还是恨自己为何没能再等上些时日,哪怕只要再等片刻。


她如今终于知晓,自己这些年来的惦念并非是自作多情,但是一想到二人错过了这么多年,一时千百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,不由泪如雨下。


“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?就算你没有钱将我赎出去,也可以告知我你的心意,让我知晓我不是一个人在苦苦支撑。”曾宝琴咬着牙,又是感动又是恼恨的看着他。


李照似是被问住了,又似头脑中的混沌感令他无法思考,拧着眉苦苦沉默良久,方才道:“我以为喜欢一个人,对方好才是真的好。如果她心里没有你,最好远远的站着,不能捅破那层纸。因为如果那层纸捅破了,以后可能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。我知道,师妹总觉得世间男子只有任雪堂与众不同,眼中从无他人。自幼时起,便总喜欢同他一起玩,后来,更是时常爬树,翻墙去找他…就连老师生日,你都抄不进心经要去跟任雪堂划船…”


曾宝琴怎么都没想到,李照这些年竟然是这样想的。她再也忍不住,几步上前走到李照身侧,揪着人胸口的衣襟,几乎想要把这人被酒淹过的脑袋晃清醒。


“李照!你在说什么胡话!我与雪堂自幼时起,便是玩伴,在一起玩有什么不对的。你比我们大,我们玩的那些你都不爱玩,难道我要硬拉着你,逼迫你一起玩不成?后来...后来长大了,可是你每日都勤学苦读,爹再一再二的不让我打扰你,我也不敢轻易去找你,生怕耽误你读书,但是每日你桌案上放着的那些甜汤,参茶,还有夜深时候吃的点心,哪一样不是我做了偷偷让人送过去的。


好,你说我连给爹抄心经都抄不进,跑出去跟雪堂划船,我说去划船,你就真当是去划船了吗?爹的生辰在五月初十,而五月初六便是你的生辰,你的毛笔已经炸刺了却舍不得换,我这才让雪堂陪我去街上挑一支,因着想要给你惊喜便没有告诉你,这才说是要跟雪堂划船。后来你生辰那日,我知晓你心思敏感,趁你未曾注意,便直接将你先前那支替换了,来日还问你笔用的如何。莫不是时至今日,李大人都依然觉得那是哪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小厮或者侍女做的,亦或是我爹做的吧?”


曾宝琴从未这般动过怒,她一向自持柔婉明媚,此时却完全被李照气昏了头,无论如何都顾不得丝毫仪态了,是以根本不管言辞得不得当,直接想说什么便说什么:“李照你是不是傻啊!枉你一向自负聪明,枉你善察人心,你的眼睛呢?你是盲了吗!你的耳朵呢?听不见吗!如果你既看不见也听不见,为何不问问你的心!我曾宝琴,从始至终,眼中一直看着的,念着的,心里想着的,真的是任雪堂吗?!”


曾宝琴活到至今,从未这么大声的说过话,那甚至让她的喉咙发痛,几乎开始止不住的咳嗽,握着李照衣襟的手指也松开了。


李照被曾宝琴这一番出人意料又情深意重的话语直激的手足无措,他震惊的几乎瞬间便醒了酒一般,但是接下去仿佛踩着云端一般的晕眩感随之汹涌而来,简直比他先前喝的酒更让他醉的厉害。


曾宝琴的话,仿佛一束微光,撕开了那泼天的巨网,驱散了一直笼罩着他的黑暗,他从内心深处最卑微的角落里,萌生出了一颗种子,那颗种子不断地扎根,慢慢地发芽,直到开出一朵花来。


巨大的喜悦冲击着他,让李照几乎说不出话来,这居然,真的不是在做梦吗?不,这当然不是梦。因为就连在梦中,他都不曾如此喜悦过。


当他看见曾宝琴咳嗽的厉害,眼看着要站不住的时候,想都没想,几乎本能反应的将人一把揽进怀里。


“师妹,师妹你是咳嗽又犯了吗?别担心,师兄这里有药。”李照又急又心疼,一边轻抚着怀中人的背,一边在书案的抽屉里翻找。


“你,咳咳…你放开我,你放开我!”曾宝琴在李照的怀中挣扎着,一边止不住的咳嗽着,她刚才急火攻心,当下便直接犯了旧疾,她此时还在气先头李照那番自以为是的言论,可无论她怎么挣扎,李照的手臂就像是铁做的一般,纹丝不动。


她无计可施,心中越发委屈,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,直砸在李照胸前的衣襟处:“李照,你这个眼盲耳聋心也盲的傻子,你气死我了!我恨你!真是恨死你了!”曾宝琴双手握拳用力捶打着李照,李照便由着她打,不闪也不躲,他只觉得怀中人的眼泪仿佛穿透了胸前的衣襟,直接砸在了心脏上,令他又痛又麻。


“师妹,都是师兄的错,你别生气了,师妹这些年受苦了,师兄也恨自己,恨自己不能站的更高,恨自己那些年不能保护师妹。”李照的声音哽咽着,轻柔的哄着怀中的人,直到曾宝琴平静了下来,直到她也伸手揽住他,把头埋进自己的颈窝里。


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在曾府的那株玉兰树下,他也是这般向少女道歉,哄着少女的。


将药丸喂给曾宝琴服下,便立刻止了咳嗽,曾宝琴靠在李照怀里,把玩着手中精致的小玉瓶。


“师兄怎的会有这药,还在书房里。”听到曾宝琴的疑惑,李照微微一笑:“这药难制,药材紧缺,是以每一到苏州的各大药铺,便会率先被我买回一半来,只有这样我才能确保,师妹的药不会有断绝的一日。再者说,这药不止书房有,织造署各处皆有,以备不时之需。”


闻此,曾宝琴看向身后的李照,心中感动的无以复加。她抬手轻抚上李照的脸,深深的望进面前人的眼眸中,仿若望进一波幽深的潭水,表面看似风平浪静,实际最底下深藏着暗潮汹涌。


二人对视片刻,忽地曾宝琴笑了。


李照一直都知道曾宝琴很美,非常美,在他心中无人能及。但此时,曾宝琴的笑容又是从未有过的,在明灭晃动的烛光掩映下,亦真似幻,仿若冰雪消融,令他心脏狂跳。


曾宝琴感受着掌下的脸颊在微微颤动,若不是这般,就拿李照这面色淡然若水的模样,还真是看不出这人内心的情绪变化,还真当对方可以这般冷静呢。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无奈,这个人一向都是如此,若不是喝醉了酒,吐露了心事,还不知道要暗自憋到什么时候呢。


她垂下眼眸,卷翘的睫毛颤了颤,如画笔描绘而成的精致容颜晕着光,粉唇微启道:“我还有一事要问你,你为何这般爱莲?”


李照专注的看着怀中的人,想起先前曾宝琴拿着那幅睡莲图说的话来,他沉声道:“那日,我见你与任雪堂离开时,你站在行院的大门口,很是开心的笑了,那般明丽璀璨,恍若六月里盛开莲花,你似乎没有任何变化,依旧是那么的宁静而美好。所以,我回到署内之后,就命人将院中挖出一个池塘,在里面种上莲花,又去西郊后山引了山泉水过来,这才有了今日院中的那幅美景。”


曾宝琴以为李照喜爱莲,是以置身官场之海兀自沉浮,却仍持身端正而自诩。却不曾想,李照爱莲,也从不是因为他自己,依旧是为着她。她听见李照剧烈的心跳声,听见他说:“莲出淤泥而不染,濯清涟而不妖,那不是我,是你。”


过了会儿,曾宝琴突然想起了什么,脸颊微红,有些不好意思的道:“其实,我与雪堂并没有什么,我出行院的钱是同他借的,写了借据画了押,山塘街也是。我只是,只是担心自己是行院出身的乐户,与你不相配,又怕因为我而影响你的仕途,这才…”

 

“师妹…我知道。”李照捏住曾宝琴尖细白嫩的下颌,他的眼睛仿佛辽阔深海里的夜色,有什么情绪在其中交织缠绕着,浮浮沉沉,那是再也无法隐藏的,深切刻骨的爱欲与占有欲,浓重到几乎令人毛骨悚然。

 

“我从未觉得你入过行院便配不上我,反而是我,一直以来,都配不上你。”

 

曾宝琴想要摇头,却被捏在下颚处的手指阻挡,那指骨有些用力,令她觉得有一丝疼痛,但她并未因李照此时展现出与往日不同的模样而感到害怕,她只是觉得心疼,心疼李照将自己的情绪隐藏的这般深。


(后续见微博~请谨慎上船~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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